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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年《西湖》文学月刊第9期发中篇小说《托蛋》(1)
  • 2023-06-05 13:39:33
  • 先解释一下托蛋的含义,再聊下面的事。

    这个词在哪本字典里都找不到,是地道的芜湖方言,俚语,也可以叫顶蛋,意思是溜须拍马巴结人,芜湖人可以不清楚芜湖是全国四大米市之一,但这个词老少皆知。有一个叫李永保的人,对这个词感悟比较深,为什么呢?因为他上半辈子干的事几乎和托蛋联系在一起,而且付出了代价。

    先从他谈恋爱讲起。大学毕业分到芜湖市苎麻厂的时候,他还是个活泼好动的小伙子,八十年代初的大学生,含金量比较高,苎麻厂一千号人,一半以上都是清一色的女青工,个个长得像杨花萝卜,水灵灵的,其中有一个小姑娘叫黄丹青,和他同在调度车间,长得不算很漂亮,但很端庄,气质好,名字和人一样,透着书卷气,因为她母亲是画家,父亲是的副政委,家境殷实。

    小姑娘对他体贴温柔,帮他洗工作服,球鞋球衣,偷偷塞给他五香蛋大白兔奶糖什么的,他倒没什么感觉,因为在他面前献殷勤的女青工数不清,他感受不过来。当时他是车间团总支书记,经常组织活动,一是踢足球,其次搞摄影办舞会,开展联谊活动,踢球靠体力,照相就需要器材(他喜欢摄影),厂工会那台珠江牌相机镜头是裂开的,黄丹青不声不响买了一台在当时性价比最高的海鸥牌相机,以借给他的名义送给了他,话一出口,她的脸先成了一块红布,他很有些意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过,促成他俩谈恋爱的关键因素还是他父亲,他老子指着他鼻梁训他,我们家祖辈都是青弋江边的菜农,你老子混到现在才是个供销社会计,好不容易你上大学了,有这个条件了,这个蛋你不顶,还想让你儿子种地瓜啊?李永保愕然,毕竟刚从校园出来,对社会上阿谀奉承的不良风气还是比较反感的,可又不好反驳父亲,其实他择偶的标准很现实,找个身材高挑一点的,能服侍人的女孩子就行,因为他长得也像个地瓜,他要改良李家遗传的品种。黄丹青基本符合条件。

    第一次去黄丹青家,李永保还是忐忑不安的,内心甚至有些敬畏。大院门口有持枪的哨兵,外人进出要证件,里面的男女老少来来往往好像很严肃,都不笑,气氛压抑,这一点表现在黄的母亲脸上尤为突出,她只瞥了一眼李永保,淡淡点了个头,似笑非笑问候了一声你好啊,就再没有多余的话了,倒是她父亲开朗健谈,乐呵呵和他聊了不少热门话题,渐渐打消了他的拘束不安,晚饭烧了一桌子菜,有不少是市面上很少见到的海鲜,甚至还有鲍鱼,一个勤务兵跑前跑后,还开了一瓶茅台酒。

    李永保学理工科出身,情商不高,可善于观察总结,第一,这老头对他印象不坏,而且好一口酒,可能平时没人陪他喝一杯,他正好顶了这个蛋,那天喝了半斤酒,他的心肝肺像烧红的煤块,把胸腔烘得热辣辣的,脑袋云山雾罩,完全忘了黄丹青母女的存在,眼前只有老头冲他笑,第二,这母女俩和老头好像感情不深,黄的母亲和他父亲年龄至少差三十多岁,而且脸上始终挂着冷漠高傲的表情,对老头也是爱搭不理的,黄的面孔和他父亲一点也不像,最后一点,他很感慨权利的威力无比,和这一家人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难怪自己的老子要让他下功夫顶蛋攀上这门亲,不过,他心里有个疑问,既然黄的老子那么有门道(有权),为什么要把自己女儿弄到苎麻厂干三班倒当工人呢?嘴一歪,随便打个招呼,在政府部门当个秘书应该没问题啊。

    随着交往的深入,李永保七绕八绕,绕出了黄丹青的身世和底细,母亲是安师大美术教师,三十六岁离婚后,拖着她这个油瓶和老头走到一起,老头丧偶,膝下四朵金花,本指望和她母亲生个儿子,无奈输卵管两侧曾经做过切除手术,母亲和老头结婚前隐瞒了这个事实,老家伙耿耿于怀,认为她母亲欺骗了他,所以对她母女俩的感情一直很冷淡,自然谈不上对她们有所照顾。

    关于他俩的恋爱问题,她母亲不同意,理由很简单,她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婿,还要有经济实力,她是个不太出名的画家(尽管已故的父亲是知名画家),没结婚前借着老头的平台,办画展,拜名师,结交圈内有影响力和话语权的人物,刚有些起色,现在老头断了她的后路,自己又风光不再,她只能寄希望于女儿的未来,有钱也好办事啊。摸清了这个底牌,李永保沮丧了好一阵子,他买了几本职场升迁和处事之道方面的书翻了翻,第一次意识到托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上升到一定高度,它是一门学问,一种文化,口头上的阿谀奉承是低级的,达不到任何目的和效果,关键要看自身实力,打个比方,托蛋实际上是一个攀登山峰的过程,需要付出,包括金钱,权利,容貌,学识(包含文凭)等等,而这些只是具备了托蛋的基本条件,就像一个攀登者拥有了必备的登山工具,剩下的靠的是你的才智、耐力、阅历和锲而不舍的精神,乃至情商运气等诸多方面的因素,这是一个系统工程。

    想清楚了这些道理,李永保轻松下来,他和黄丹青的关系,讲白了就是一张文凭纸在起作用,要进入这个深宅大院,这张纸的托蛋作用太单薄了,就像一个赤裸身体的人只发一双运动鞋,让他站在珠峰脚下准备登山,这不现实,也没必要。但小姑娘对他一往情深,理由是他人心眼不坏,可李永保打定主意,站什么山,唱什么歌,顺其自然,当然,该占的便宜也不放过,小姑娘的身体,像犁田一样熟悉了一遍,该蹭的饭,该喝的酒,一顿也不拉下,老头有人陪酒,每喝必醉,其乐融融。大半年下来,黄丹青对他备加依恋,而她母亲对他冷若冰霜觉得他没什么品位,而且不能容忍一老一小耍酒疯,分明是在气她,可李东保意识到了,偏要在她面前谈笑风生,那次是过分了,他左一杯,右一杯,浑身燥热起来,踢足球的,有脚气的毛病,所以扒下高帮球鞋,脱掉尼龙袜,用手指抠起脚丫,还不时将搓脚趾的食指放到鼻尖下。

    母女俩当时捂着嘴巴跑到卫生间干呕起来,老头紫红的脸也板下来,狠声道,成何体统。李永保不知道是不是真醉了,两眼发直,嘿嘿傻笑,手指依然插在脚丫缝里。黄丹青的妈从卫生间出来,就骂了一句话,滚,从此别进我家的门。这正合他意,他套上鞋袜,站起身就走了。可黄丹青不干了,俩人来来回回争吵了几次,最后闹到车间,黄手里握着一瓶敌敌畏,当着众人面喝了半瓶,被送进医院洗胃,在她住院期间,李永保先是停职检查,然后羁押到看守所蹲了半个月,李永保的父亲最终找到过去在一起习武练内家拳的李鸣,这个人当时任市电子工业局党委书记,花钱人托人,把李永保保释出来,最后他被冠以流氓犯罪未遂未立案,开除了公职。

    那个时候正是八十年代严打高峰期,可李永保坚定地认为让他成为无业游民的主要因素还是黄的继父,因为他有权,可以置他于死地,凭黄丹青的个性和俩人处的感情,黄不会有如此狠心。细想一下,这场恋爱,自己内心不愿意托蛋,可陪老头喝了大半年酒,实际效果是顶了老头的蛋,也没闹个好结果,可见当官的不是好东西,表面乐呵呵,背后捅刀子,以致后来一闻到酒味道,他条件反射,脑海里反复呈现出椭圆形的蛋,晃晃悠悠,荒诞透顶。

    谈了一场恋爱,把饭碗弄没了,还差点坐牢,做老子的骂了他个狗血喷头,可骂归骂,儿女都是孽债,抓耳挠腮,李永保的父亲还是涎着脸找李鸣,因为是一个村子还没出五服的同宗兄弟,还沾着血缘关系,没想到,他还是一口答应了,而且很器重他,让他任市电子管厂副厂长兼技术改造项目负责人,毕竟学的是电子工程专业,李永保很争气, 两年后,牵头引进了一个招商项目,让李麻子(李鸣)对他更是另眼相看。

    这个李鸣参加过对越,据他称曾和战斗英雄徐良分在一个连,一起在猫耳洞里蹲过三十多天,裤裆潮湿,下身给蚊虫叮得溃烂流血,瘙痒难忍,生殖器倒是完好无损,可发起总攻的时候,他刚冲出掩体,一块弹片从左侧的后腰穿透,周围的战友纷纷倒下,他咬牙继续向前冲,扔出了手里的爆破筒,炸得越南人纷纷倒下。是不是如他所言,真的很勇猛,反正他左肾和三分之一脾脏被切除,幸亏习武体质好,抢救了十天人终于苏醒过来,“战斗英雄”转业回到老家,自然受到家乡政府的厚爱和重视,被鲜花掌声包围,一下子走上领导工作岗位,在轻工行业一干就是五年,成绩突出,成了市领导后备干部人选。

    这段经历是李永保刚到电子管厂时,李鸣给他上的一堂人生课,讲这番话的目的,有三层意思,既是炫耀,感叹生命的宝贵,其次是劝慰他,虽然铁饭碗没有了,但好好干,还是有希望的,人生没有如果,过去的那一页翻过去了,现在才是全部,这句哲语引出他最终的具体目的,李书记老婆家有个侄女叫方金兰,外贸中专毕业,在安徽黄山市外贸局工作,祖辈是清代盐商,落实政策后,她父母还分了三座祠堂,在当地也是显赫人家,主要是这个女孩子善解人意,精明能干,有赚钱的头脑,身材个条都不错,唯一不足,小儿麻痹造成腿有点跛,但不影响繁衍后代,当然,还比他大三岁。李麻子真诚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传达出的意思很明确,你们俩半斤对八两,扯平了,另外我还给你这么好的机遇,你自己把握吧。

    经历了恋爱的挫折,李鸣又从水里把他这个溺水者捞上来,他只能认真地点点头,俩人交往不到半年,就把婚姻大事订了下来,方金兰随即调到市进出口公司,从事报关工作,负责向海关办理进出口货物的报关手续,人也怀了孕,俩人的生活走向了正轨。

    可能还是对托蛋这个词的反感,李永保后来认为自己的逻辑思维发生了问题。回到前面提到的招商项目。九十年代初,全国到处兴起技术改造的风潮,李永保代表电子管厂委托省进出口公司和日本东京一家企业签订了一份合同,引进一条十五万美元的数控插件机生产线,这个设备用来生产一种叫电解电容防爆玻壳的产品,用在汽车上的仪表盘、稳压电源板和家用电器上,在当时科技含量很高。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有个叫陈谦的台资企业老板私下找到李麻子,承诺只要和他签约,会有丰厚的回报。考虑到陈谦是市无线电二厂、三厂和仪表厂的外方投资人,乃至整个芜湖市电子行业的龙头老大,又是市台商协会的副会长,得罪不起,李麻子不假思索答应了,吩咐他找李永保沟通一下就行了。

    没料到李永保当场给陈老板一个下马威,这让他既恼火又难堪,可他还是和颜悦色地亮出底牌,第一,这个项目已经和他姨夫李书记通过气了,等于是板上钉钉,到这里来只是给他一个面子,第二只要改签合同,产品全部由他包销,不愁今后没有市场销路,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他和他姨夫可以各拿五万美元的回扣,也就是四十万元人民币,另外还可以去日本考察一下异国的文化。

    李永保拒绝的理由也是三条,第一,和台资企业签约要到银行贷六十万美元,拿电子管厂的厂房设备这些资产做贷款抵押,审计局出的报告也只值二百二十万人民币,加上贷款利息,毫无还贷能力而且风险系数无形加大,十五万美元贷款就不存在这个问题,第二,用台湾贴牌的生产线,无论是性能和自动化程度远远比不上日本原装的设备,产品质量不能保证,第三他是一厂之长,不想把工人的血汗钱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陈谦虽然绷着一张脸,可还是由衷感慨,啧啧,还系(是)后生可敬可畏啊。第二天傍晚下班,李麻子就把李永保喊进局办公室,李永保知道这顿骂是躲不过去了,门是虚掩的,他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歌声,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办公桌上,摆着造型,哼唱那首当时红遍大江南北的抒情歌: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歌声停下来,他硬着头皮敲了两下门,一探头,看见女人俯下腰,正和靠在老板椅上的李麻子搂在一起亲嘴。

    听到敲门声,李麻子含混不清应声答道进来,李永保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好低头推门,那个梳着波浪头的女人如弹簧一般弹跳到桌边,慌乱地整理着大花长裙的裙摆,李麻子像什么事没发生,抹了一把嘴角残留的口红痕迹,大大咧咧给李永宝介绍,这是财务科的柴科长,市总工会举办第二届歌咏比赛,她是参赛选手,我想听听她的声音。李永保尴尬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女人也点个头,绯红了脸,飞快离开了办公室。他心想一只肾脏都没了,还这么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