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总务科领了饭卡。实习生的饭卡都是重复使用的，我领到的这张实在是太旧了，浑身划痕，覆膜都翘了角，上一任主人可能是个女生，因为卡片上贴了一个粉红色的Hello Kitty猫。

中午在食堂，果然见到了养殖场承包田里的那三个农民。他们说笑不断，纷纷把饭卡在瓷砖上敲得笃笃响。最后那个农民看上去年纪最大，我正排在他后边，好像也沾了点喜气，此外，食堂里的气味也总是让人心绪宁静的。

快轮到我了，前边的农民瞧了我一眼，很有长者之风地打了个手势，示意我先来。

我摇头。他上手扶着我的肩要让我。我一边说着“莫客气”，一边也扶着他的胳膊，以免让他误以为我嫌弃他脏。来到大城市的外地农民常常学得十分谦抑，可这反而会我这种有素质的城里人难堪。

他不再坚持。窗口里厨师操着大钢勺等着呢。他伸长脖子，要了一个黄瓜炒蛋放在餐盘里，同时伸手把饭卡按在了卡槽里。液晶屏上亮出红字：643。蹦了一下，变成639。

他拿着菜盘走了。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我巡视着那些菜，黄瓜炒蛋，干煸刀豆，雪菜肉丝，椒盐排条……一边把卡片递给厨师。液晶屏上显示：55。

我点了两个素食。“够了吗？”厨师瞪大了眼睛，敲了几下盘子。

“够了。”我说，加了一碗饭就走。我的视野有点模糊，庞师傅他们明明就坐在最靠点菜窗的地方，我却兜了两圈才找到。

“他们怎么这么有钱啊？”我一坐下就忍不住吼道。

“谁？”庞师傅问。

“就是那几个农民啊，昨天在会议室里我还见他们在劳动来着。他们是不是所有收入都拿来充饭卡了？”

“我告诉你他们在这里日子很好过嘛，”黎主任说。

“吃得还很少。”

“少吗？不少，你瞧他在干吗。”

黎主任使了个颜色：刚才那位拿着黄瓜炒蛋走了的老农又站在窗口前了。他又在点菜，还跟里面的厨师攀着话。厨师按着键盘替他扣款。“哎嗨——”老农满足地叫了一声。

“他等一下还要去加的，他一次加一个菜。”庞师傅说。

“这是为什么？”

“他就想看那个数字，”庞师傅耸着肩说。

我很想鄙视他，那个农民，可是又找不到足够的理由。人家从劳动所得中取得了很好的精神享受，我的鄙视又挫伤不了他，再说，我也得先改变当前拿一千块钱津贴，还要扣除一部分作饭钱的状态才行。

我没问过庞师傅他一个月拿多少钱工资。谁都不关心这个，养殖场的一个特点就是大家看起来都差不多。首先是穿着：统一的青黑色制服，裁剪得很奇怪，穿上之后腋下很不舒服，让人不知不觉地把双手往上举，举过头顶，弯成两只括号。难道养螃蟹就要穿得像螃蟹吗？要是养水母岂不是要穿着降落伞上班了？

计师傅的制服外总是套着白褂子。他的工资是全单位最高的，因为他的职称最高。据说每月他的农行卡里会多出一笔钱，。有网银盗贼窃取了他的银行卡账号和密码，进去看了一下，赶紧退了出来。每个月，他的工资条都是装在一个扎着红缎带的粉色信封里发到他手里的，场长定下了这条规矩，表示一种尊重。

计师傅的办公室里有一个特制的H形钢架，一左一右钉着两只用塑胶制作的半米长的大对虾，尾巴朝上，脑袋冲下，可以在一个垂直平面上绕着中轴旋转。计师傅很少说话，他一直在思考，思考的时候会转动对虾，调它们的位置，调成一个V字形的时候，别人就知道他的心情不错。

今天下班时，我捧着一刀监测报告去找他，发现他仰躺在椅子上，轻轻地打着鼾，他的白发簌簌地垂在头枕上，脑门上的青筋凸了出来。再看那两只对虾，一横一竖。庞师傅把他的门拉上，那门其实是两道屏风，挂着丝绸窗帘。

“我们走吧，他今天要拼了，”他说，“横竖都得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