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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娃娃鱼(儿童小说)
  • 2023-06-05 13:39:33

  • 作者/李成才

    一到暑假,我们全家就团聚了。兄妹三人在一起经常为爸爸爱谁的问题叽叽喳喳争个不停。只要爸爸妈妈不在,我们会放下手里的书不看,作业不做。我的嘴笨,说不赢才13岁就上高中的哥哥,更辨不过被爸爸妈妈娇惯的小妹。她爱撅嘴巴,动不动就告状,我得让着她,因为我是做二哥的,每当和他们争辩的时候,我最盼望爸爸或妈妈出现,只要他们一来,哥哥马上装出老大带头看书学习的样子,小妹眨着眼睛,显出胜利者的骄傲,偏着脑袋看着爸爸或妈妈,我呢,装作受了委屈,一场争论就会结束。

    其实,爸爸妈妈都很爱我们,我们却是最爱爸爸。

    两年前,爸爸得了重病,据说是风湿性神经疼,还有"冷骨风"。六月天,他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呻吟,说膝盖里头冷得像结了冰,腰腿也酸疼。我抱住他弯曲的腿,成夜给他用肚子暖膝盖,哥哥双手用力给他按摩大腿肌肉。据爸爸说,这样他可以好受一点。

    爸爸被送进县城住了一个月院,医生对妈妈说他害的是严重的坐骨神经疼的病,医院治不好,还是回去将养吧。爸爸回来以后,仍然睡在床上不能下地,妈妈经常背过我们擦眼泪水,哥哥和我看到爸爸那瘦骨如柴的可怜样子,也伤心的很。爸爸更是痛苦万分,他对妈妈说:“我的病要是治不好,瘫了,三个小孩咋养的大?还要拖累你”。妈妈很伤心,哭的泪人儿似的,我们心里比刀割都难受。爸爸和妈妈都是民办教师,工资低,生活工作都没保障,爸爸才40出头的人,再有个三长两短,一家人咋得了,妹妹被爸爸妈妈娇惯的一点也不懂事,动不动还要哭鼻子。我们的家庭被忧愁的阴云笼罩着,失去了欢乐。

    幸亏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草药先生,他说爸爸的病不难治,是风湿串了皮入了骨,需要一副草药泡酒,慢慢喝,半年以后就会好的。他还说病好以后多吃鳖肉,特别是要买两条娃娃鱼吃。娃娃鱼肉对这种病后虚弱的身体能起到恢复健康,病除根挖的作用。半年以后,他的病果然慢慢地好了,虽然吃了几只鳖肉,身体仍然虚弱得很,精神不如往年,头发也白了许多。妈妈做梦也在想给爸爸买娃娃鱼补身子的事,可这种鱼世界上太少了,我们谁也没见过。爸爸更爱我们了,他病得那样,亲戚朋友拿些食品来看他,他舍不得吃,硬要留给我们。我常想,如果谁能捕一条娃娃鱼给爸爸吃,让他恢复健康,我记他一辈子好处,哪怕给他干一辈子活都行。爸爸养我们够辛苦的了,对他孝敬是应该的,他对奶奶就是那么孝敬的呀。

    真是天下的事巧得叫人难以置信,我的同学王成娃同他爸爸去50里以外的深山外婆家,竟在河里逮了一条娃娃鱼,用袋子装着背了回来,养在一只大缸里。我想,无论如何也要给爸爸把娃娃鱼买回来,好让妈妈突然高兴得掉眼泪。


    王成娃是个独生子,爸爸妈妈的心肝尖尖,他高兴办的事,家里就得同意;况且,我和他是胳膊不离手腕儿的好朋友,又是为了给爸爸治病。我说明情况以后,他很高兴地答应了。

    妈妈听说能够买到娃娃鱼,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她悄悄地拿出二十元钱,对哥哥和我说:“千万别让你爸爸知道,把钱给人家送去,爸爸若问娃娃鱼的事,就说是王成娃送给的”。家里困难,经常没钱用,有时连盐都买不起,我们照她的嘱咐,欢天喜地把娃娃鱼买了回来。

    家门前的清水河很浅,我们用石头堵了个小潭,正好同河道隔开,把娃娃鱼放在里面他跑不了。听说有了娃娃鱼,来了好多看热闹的小朋友。那鱼不到二尺长,约有七八斤重,扁平的头部长着弯月一样的大嘴巴,扁圆的身体黑乎乎,怪吓人的。在浅水里,它滑动着四只像婴孩脚那样短小的胖手,微弯身子拙笨地爬行。隔一会儿,它抬起前身,把头露出水面换个气,再潜下水去,嘴里吐出一串串小气泡来。它满身都是又滑又腥臭的黏糊液,不懂方法,谁也别想捉住它。

    经王成娃几天的折腾,它已经不怎么有精神了,只能在水里挣扎着爬,竟不知道它会有杀身之祸。我想,如果是人,一定要千方百计设法逃走的,可是,看看它那慢腾腾不慌不忙的傻样儿,一点也不知焦急,怪叫人同情。

    “我们喂喂娃娃鱼吧。”哥哥提仪说。

    “它饿了,给他捉小鱼儿吃。”妹妹高兴得跳起来。

    “对,看娃娃鱼是咋样吃东西的。”我很赞成他们的意见。

    捕小鱼儿,是我们的拿手好戏。我们这儿连旱几天河水就很浅,在平坦的河道上,水淹不过小腿儿。卵石底下尽藏些三两寸长的小鱼,搬动石头,鱼儿跑出来,看准水面用粗铁丝或细竹棍猛打下去,鱼儿就被震死了,或用手在卵石下面摸,也能捉到,不过那样慢些。

    小妹拿了一个旧瓷碗装鱼儿,哥哥搬动石头,我用8号铁丝打,我的准头比哥哥大,不一会儿,就打了半碗。看看身上,尽都湿了。小妹争着抢鱼,满身满脸都是水,我们哈哈大笑,水滴儿顺着她的头发、衣角滴下来,反照着阳光,晶亮晶亮闪着银辉,好玩极了。

    我们把小鱼儿朝娃娃鱼爬的地方轻轻地抛下去,它连看都不看,再用棍子抛到它的嘴边,它仍然滑动着小手,身子微弯,不慌不忙,赌气似的爬走了。再扔小鱼,它一点儿也不动弹。我们都怕娃娃鱼生病了。

    “娃娃鱼怄我们的气了”。小妹失望地说。

    “也许它明天就会吃小鱼的”。哥哥有预见性地接着又说:“逮个猪娃仔来还要耍两天脾气呢。”

    “可是,妈妈说过,他下午就要......”我很害怕娃娃鱼被妈妈杀掉,竟同情起它来。我们从未进见娃娃鱼,更没见过他吃东西。听说他会捕小鱼还会爬上岸去一动不动地装死,等待那些上当的老鼠之类的小动物,我们正想看看那笨样子是如何捕食吃哩,可它能活到明天吗?这个时候,我心里却有点抱怨王成娃,如果他不逮回它,它现在一定会在它的老家,向我们似的,跟它的兄弟姐妹玩着呢。我真不明白,爸爸为啥要害吃娃娃鱼的那种病,难道吃别的什么约还不行吗?哎,说真心话,我们谁也不舍得叫杀掉它。


    复习课的时间到了,我们很留恋地看看娃娃鱼,不是很情愿地走进了教室---我们是外地人,假期,妈妈教书的地方就是家,空着的教室当然就是我们学习、玩乐的小天地。

    我坐在课桌旁边,翻开语文书,正要做题,外面一束阳光反射进来刺人眼睛。猛一抬头,看见妈妈手里拿着明晃晃的菜刀快步朝河边走去,他沉着脸,样子很叫人害怕,她要杀娃娃鱼了!可是它已经饿了几天没吃东西,而且还有病,多可怜!我想向妈妈求个情,就快步走出教室,可总是赶不上妈妈,眼见得她已经下河,对准娃娃鱼,高高地举起那把亮闪闪地菜刀,我急了,却是气得喊不出声来,脚下被石头伴着,猛跌了下去。啊,原来是趴在课桌上丢盹做梦呢,口水、汗水把书也打湿了,妈妈笑吟吟地站在面前,用毛巾疼爱地擦我脸上的汗水,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们的心都在娃娃鱼身上,谁也没有认真学习。翻翻书不过哄哄爸爸妈妈罢了,只要哥哥不逼我们做作业,啥好玩的事都可以干。

    小妹坐立不安,她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书做样子,翻着翻着突然惊叫起来:

    “大哥二哥快来看呦!娃娃鱼跟书上的图画一个样,叫大鲵呀!”

    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的是初二的动物课本,根本没有学习,在看热闹哩。我和哥哥赶紧凑过去看那书上的图画,却是和娃娃鱼一模一样。那段课文是这样写的:

    大鲵,又叫娃娃鱼,生活在深山湍急清凉的水中,有时爬上岸来。大鲵是两栖动物中最大的动物,头和躯干扁平,有侧扁的尾,四肢较短。

    大鲵是我国的特产,世界上十分珍贵而稀有的动物,有科学研究价值,目前濒临灭绝的边缘,应该加强保护,严禁任意捕杀。

    每次上动物课,我不是做数学题就是看小人书,这么有趣的知识,却没一点儿印象,后悔那时上课没有好好听讲。

    “是国家加强保护,严禁捕杀的动物,拿来杀肉吃,该不该要犯法?”我迷茫地问哥哥,希望他能发表个意见。每次我们兄妹三人中有重大不决的事情就得找他出点子,比方说我们要挨打的时候。他是我们兄妹三人中唯一不挨打的,我真羡慕他。

    “如果世界上只有这最后一只娃娃鱼,我们把它杀了,不就绝了吗?那就会和恐龙一样。”哥哥发表他的见解,以恐龙的灭绝,说明保护娃娃鱼的重要。他又补充说:“后世人如果知道我们吃了最后一条娃娃鱼,会永远骂我们,还要一代一代地骂下去。”

    “那我们养着它,让他生些儿子,不就越来越多了吗?等到那个时候再让爸爸吃,那该有多好。”小妹天真地说,其实她不懂,两栖动物是卵生的。

    “那爸爸的病?他的身体又那么虚弱。”我毫无主义,希望哥哥拿办法。

    哥哥皱着眉头半响不开腔。

    在我们家里,妈妈最听爸爸的话,爸爸最听我们的话,因为他最疼我们。兄妹三人中,我们最听哥哥的话,他在城里上高中,有知识是我们的军师。

    经过一番思索,哥哥有了办法。听了他的安排,我们眉开眼笑了,决定保护娃娃鱼同抢救大熊猫一样,放到同等重要的地步。由小妹和我照哥哥的计策去办。

    娃娃鱼满身粘液,又臭又滑,怎么个吃法,如何操办出来才能补身体,只听说是高级補品,可这地方的人谁都没吃过。妈妈问了好多人才得到方法。她说晚饭以后就要把它收拾掉,免得我们光耍不学习。


    天气很闷热,一点风也没有。吃罢晚饭,爸爸坐在院子里的花架下乘凉,小妹殷勤地给他拿扇扇风,阵阵凉风带走了他脸上、身上的汗水,他很惬意。我端来半盆热水,拿香皂毛巾给他擦背,爸爸可高兴啦,他夸我们懂事,长大一定会有出息的。

    我坐在爸爸左边,小妹坐在爸爸右边,他抚摸着爸爸的背膀,甜甜地问:“爸爸,你爱谁,你说呀呀?”

    “我都爱。”

    “三个娃你总有一个最爱的。”她非要问个结果不行。

    “谁好好学习,谁听话我就爱谁。”

    “我们都听老师的话,为爸爸妈妈争气,一定把功课学好。”我靠在爸爸身边说。

    “你们将来都有出息,爸爸高兴一辈子。”他很乐观地说。

    “妈妈没钱,我再也不向她要新衣服了。”小妹向爸爸表示决心。

    “我也不问爸爸要运动鞋了,我们省下钱给你买药補身体。”我装作很听话的样子,边给爸爸擦背边说。

    “你们会体谅爸爸的难处,懂事了?”爸爸有点惊奇,看得出来,他很高兴,还有点激动。

    “我们永远听爸爸的话,求爸爸只听我们一次话。”我俩同时说。

    “澳......”爸爸有点困惑不解。

    “不要杀娃娃鱼,留着让它生儿子,儿子长大以后你再吃,多吃几条,把身体補的更好。”我和妹妹抢着说。分明知道它不会生儿子。

    “哪来的娃娃鱼,谁说要杀它?”爸爸有点莫名其妙。

    “国家发的命令,娃娃鱼是珍贵动物,严禁捕杀。”我故意把捕杀娃娃鱼扯到国家法令上去。这是哥哥教我的。

    “是今天早上王成娃送给的,妈妈要杀了给你補身体。”小妹又说实话又哄爸爸。

    “哈哈!知道了。”爸爸笑了。他抚摸着小妹的头发又说:“你妈真会出主意,为了给我治病,就去杀害国家稀有动物?那怎么行。”

    “你真好,爸爸!”小妹摇晃着爸爸的肩膀,高兴极了。我蹦跳着去给哥哥告诉好消息。

    妈妈从厨房出来大声喊我:“小叶子,快去逮娃娃鱼来,水要烧开了。”

    爸爸微笑着走过去,不知道向妈妈悄悄地说了几句什么话,妈妈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他转身进了厨房,爸爸也走了进去。小妹也转过去,那看到爸爸又在向妈妈说什么话,妈妈听着听着眼睛里滚出了几颗晶亮的泪珠,她终于点了点头,听了爸爸的话。


    爸爸这几天格外有精神,他叫我们白天把娃娃鱼放进小水潭里,晚上捉回来养在一个扁圆形的洗衣盆中,把盆放在教室,防止被人偷走。

    每天中午到了最热的时候,他也拿着铁丝和我们争着打鱼,还堵了一个水潭和我们一起洗澡。他说和我们在一块玩很有心情。真的,这几天他好像年轻了许多,额头上的皱纹也没有原来那么深了。

    有一天早晨起来,娃娃鱼竟在教室的水泥地面上,看见我们,他吃力的挪动四只小手,拙笨地朝门口爬来。爸爸说,娃娃鱼的命长地很,两三个月不吃东西也只是减轻点体重罢了。短时间不见水不要紧的,它是两栖动物,不必担心。

    一个星期以后,四只发兰的小手也变得油黑的了(是王成娃用布袋子装了两天在路上闷热坏的)。我们扔给的小鱼显然在减少,它开始恢复健康了。我傍晚往回捉它,他也不像开始时转过头,张着扇形大嘴,发出“哇、哇”的声音,要咬人的样子,而是顺从地让我逮。显然,我们已经混熟了。

    十几天以后,我们一下小潭,它就抬起头,爬过来,只是它身上那粘液太腥臭,摸一下,那种味儿几天也洗不掉。哥哥和小妹都爱逗它,却避它,不敢拿手去摸。

    它和我有了“感情”,小妹天天盼它生儿子,其实,它是公是母我们都不会辨认。眼看要开学了,后天哥哥要去县城读高中,我和小妹要远离妈妈和爸爸去上学,娃娃鱼咋办,我们犯了愁,叫妈妈养吧,她怕得要命,嫌它脏更不敢接近它。我们一走,它一定会饿死的。

    爸爸提议说:“放到小河里会被别人捉去,悄悄地把它放到远处的深水潭里,让他逃条活命吧。”我们同意了。

    保护了稀有动物,我们像运动会上夺得了第一名,心理上得到了满足。可要放掉它,我们又像将要到手的第一名被人意想不到地夺走了,心里很不是味儿。晚上,我把娃娃鱼小心地装进了口袋,妈妈像对待远客似的,送到公路边说:“小心点,莫让别人知道了。”小妹照着手电,爸爸走在后面,我和哥哥用小棒抬着装了娃娃鱼的袋子,一路上悄悄走着,谁也无心说话。

    在潭边,我轻轻地倒出它,同手推向水里,它像不愿意离开的客人,抬头望着我们,半响不动弹,像是在向我们表示感谢救命之恩。我用手摸着他的背,慢慢推,它才无可奈何地徐徐游向深水。看着他渐渐隐去的身影,我们心里沉沉的。小妹竟掉下了几颗眼泪。

    诱人的清水河哟,我们就要分手了,明年夏天的这个时候,在你身边能不能再见到和我们难分难舍的娃娃鱼?


    1987年7月写于陕西略阳王家庄小学